第46章 小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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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小餘
背著包跟同門一起從高鐵站裏出來的時候, 餘七七忍不住嘆了口氣。
因為是國慶，高鐵站內人流量很大，不過大部分人都是要乘坐高鐵外出, 跟餘七七這種專門從首都跑過來的人完全不一樣。
顯然, 她也不是過來玩的, 而是要跟同門一起來幫導師幹活。
位於東三省之一吉省下屬的元昌市, 要按繁華程度經濟實力來看的話最多算是四五線城市,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 10月國慶的元昌市已經提前進入了冬天，餘七七在被導師打包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邊待了一周的師兄就專門提醒過她一定記得帶足夠保暖的厚衣服。
“我們直接打個車過去吧。”
“好。”
坐出租車抵達提前預定好的賓館大門口後, 餘七七跟同門小許一起背著包拉著行李箱走過了旋轉門。
兩位博士師兄在收到餘七七她們已經結伴坐上出租車的消息後就提前等在了一樓大廳, 然後幫兩個女生把行李箱搬進了位於5樓的房間裏。
“幸好有電梯。”進門之後, 小許這樣說。
“確實。”餘七七讚同的點了點頭。
雖然五層樓也不算特別高，但要是沒電梯的話, 上下搬行李絕對累得夠嗆。
他們每天出門幹活的時候還要來回爬樓梯，想想就很窒息。
因為時間還早, 兩個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後就去一樓大廳跟另外兩名師兄匯合了，四個人在馬路邊打了個車去往幾條街外的小巷倉庫, 這裏面存放著之前從現場拉過來的用作研究需要的巖心，放在橘色的長盒子裏，平鋪著放滿了整個倉庫。
大概一個多月前, 包含導師本人在內，餘七七的整個師門算是全員出動，大家一起乘坐高鐵抵達了元昌市, 為的就是來看存放在這邊倉庫裏的這些巖心。
那個時候，導師本來說這些剛取出的巖心過陣子應該就能拉回學校去, 結果因為學校的巖心庫已經滿額，實在騰不出地了，最後還是只能存放在元昌市的倉庫裏面，為了進行觀察記錄，完成XRF掃描統計，餘七七跟同門小許就很悲催的在國慶假期被導師安排來了元昌市這邊，無薪幹活。
當然，在她們之前，兩位博士師兄已經很慘的跑來這邊幹了一個星期的活兒了，但不管幾人之間的同門情誼有多深厚，能不被抓壯丁，那當然還是不被抓的好。
可惜現在四個人都是同病相憐。
在倉庫裏分工合作，待了差不多三小時後，四個人又一起打車回到了賓館附近，準備吃晚飯。
因為兩名師兄已經在這邊待了一周，自然知道賓館附近哪家餐館比較好吃，就領著餘七七兩個人去了旁邊的一家特色木屋餐廳內。
“你們看看想吃什麽。”
“他們家的酸菜五花肉還有魷魚炒飯很好吃。”
餘七七跟同門小許看著眼前的紙質菜單，腦袋挨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各自點了自己想吃的菜。
師兄們果然靠譜，這家餐廳的菜肴味道非常不錯，餘七七兩個人點的東西都沒翻車。
“東北的酸菜真的好吃欸，跟南方的完全不一樣。”小許說：“我們那邊的酸菜是深色的，就跟老壇酸菜方便面裏的那種酸菜差不多。”
旁邊的餘七七一邊幹飯一邊讚同的點頭，她也是南方人，今天還是她第一次吃這種淡黃色的酸菜。
面前的鐵板爐子上，煎得金黃流油的小塊五花肉與口感酸爽的東北酸菜搭配到一起，既美味又開胃。
餘七七本來就愛吃，光靠眼前這一道酸菜五花肉，她就能連幹兩碗大米飯。
久違的美食味道在舌尖驚艷的綻放，女生用筷子又夾了一塊爐子裏的五花肉，忍不住感慨道：“真的好久沒吃到這種美食了。”
“哪有好久，學校附近好吃的不是很多嗎？”坐在餘七七桌對面的張師兄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雖然我也覺得這個菜很好吃，但你這麽說還是有點誇張了啊。”
餘七七明顯楞了一下。
想想也是，首都地質大學的食堂算是附近這幾所高校裏非常不錯的，學校周圍還有熱鬧的小吃一條街以及五道口商場，吃的絕對不算少。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餘七七總覺得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很是真心，就好像她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過這樣的美食了。
“我先去結賬，你們在門口等我吧。”
“好。”
吃完飯，張師兄主動去收銀臺那邊結賬，餘七七三人組則結伴等在了餐廳門口的臺階旁邊。
“小餘，想什麽呢？”
——“七七。”
“小餘？小餘！”
“嗯？”餘七七猛地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視野裏映入了同門小許以及另外兩位博士師兄同樣帶著關心的熟悉面龐，餘七七眨了眨眼，然後笑著說了句沒事。
之後，四個人走路返回賓館，望著夜晚下還算是比較有煙火氣的元昌市，餘七七也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就好像她以前已經來過這個地方，像今晚這樣與其他同門結伴走過這條路一樣。
但這明明是她第二次來元昌市，之前跟導師一起過來的時候，大家居住的也不是這條街上的賓館，更沒有如今晚這般閑庭漫步過。
“呼，好累，小餘你現在要去洗澡嗎？”結伴返回賓館的五樓房間後，同門小許這樣問了句。
餘七七搖了搖頭。
“那我先去咯？”
餘七七嗯了一聲。
之後，小許去衛生間裏洗頭洗澡了，餘七七坐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視線不經意間往旁邊一瞥，突然瞥見了自己左手腕處戴著的一枚樣式奇特但莫名很有科技感的物件。
我要用光腦幹什麽來著？
這樣想著，餘七七放下手機，順手打開了光腦投屏，動作熟練的輸入了幾條信息。
電子屏幕上顯示出的大量文字突然變得模糊不清，與之相對的，則是清晰出現在她耳邊的，十分碎片化的多條播報。
“米特星出現蟲族試驗場。”
“第二、第五、第九軍區前線均檢測到蟲族活動軌跡。”
“亞歷山大·拜恩已當選中央議會裁決員。”
“自由星盜團宣布與反叛軍結盟。”
“……仍下落不明，餘金宏等人並未對此發表任何公開聲明。”
“哢擦”一聲，是衛生間大門被人從裏推開的聲音。
餘七七擡頭望去，看見同門小許用毛巾擦著頭發走了出來。
她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很自然的停留了兩秒，然後笑著喊了一聲：“梅梅。”
“呼—呼——”
“嘩啦嘩啦——”
像是風聲，又像是紙頁快速翻動過的聲音。
餘七七眨了眨眼，視野在這一秒迅速歸於黑暗。
思緒由清明迅速走向混沌，女生順從的閉上一雙眼，躺在床上，放松沈入了夢鄉。
…
…
首都星時間上午11點零4分，在念完書頁上的最後一句話後，希檀合上了面前的書本，又看了眼療養倉內始終緊閉雙眼無知無覺的女子，沈默著起身走出了房間裏。
“少團長。”
看見希檀出來後，有一直關註著他這邊情況的星盜團手下立馬走上前來。
他看了眼希檀手裏拿著的目前已經非常少見的紙質版歷史課本，還沒來得及張嘴問些什麽，就聽到面前人說：“七七喜歡歷史，給她讀這些內容，她應該喜歡聽。”
手下沒有說話。
他擡眼註視著視野裏已經不再用面具遮擋真容，神色平靜但是面容莫名有兩分蒼白的某人，心底實在忍不住，默默嘆了口氣。
每一次，每一次從餘七七所在的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希檀的臉色都會帶上兩分這種惹人擔憂的蒼白。
“餘同學……”餘七七就是Athena，這一點，自由星盜團內部的所有成員都非常清楚，在變故發生前，成員們與餘七七私下相處的時候其實很少叫她的本名，怕叫習慣後會不小心在外出完成任務的時候說漏嘴暴露女生的真實身份。
但現在不一樣了。
在當下這個空間，這架私人星艦上，有且只有自由星盜團的內部成員。
而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無一例外的，都很關心餘七七的情況，都希望女孩能夠早日蘇醒。
“餘同學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嗎？”
希檀沒有說話，而他的沈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會好起來的。”猶豫一會兒後，手下還是這樣說道：“餘同學肯定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他不去細想這個很快代表的究竟是多久，正如事故發生之後，再是缺乏信心焦慮擔憂，也沒有人會喪氣的說什麽餘七七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這種話。
哪怕她已經昏迷了足足三個多月。
如今，距離米特星發生那場人盡皆知的特殊變故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在這三個多月裏，希檀一行人離開星艦落地休養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絕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在星艦上，在有意的躲避來自官方的接近追捕。
星艦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隨時都在活動都在改換地點的安全基地，同時更是保證餘七七不被發現，不被拜恩皇室還有某些大家族勢力找到的重要堡壘。
在踏上這架星艦，選擇與希檀並肩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做好了隨時戰鬥隨時犧牲的準備。
他們可以受傷，可以痛苦，也可以犧牲，但療養倉不能出事，餘七七希檀兩個人都得好好活著。
只有他們都活著，星盜團才有希望。
這個國家才有真正的希望。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歷史？”
——“歷史是一種記錄，美好的記錄，時光無情，但記錄有聲。”
記憶，美好溫馨的記憶會從心底溫暖你的身體，同時從心底劇烈切割你的身體。
並沒在外面停留太久，很快，希檀又拿著手裏那本書回到了置放療養倉的寬闊房間內。
他順手把書放去一邊，然後腳步輕輕地走近了療養倉。
24小時敬業工作的高級療養倉內，靜靜沈睡著一個人。
年輕的，美麗的，緊閉雙眼的。
擡起一只手克制的放在了艙門處，希檀主動靠近過去，將自己的額頭輕輕貼了上去。
“七七……”
聲音很低很低，幾乎像是無意識的呢喃，卻又帶著旁人難以忽視的悲傷心碎感。
希檀以前從沒見過餘七七這樣，這樣蒼白、脆弱的模樣。
他以為女生會永遠耀眼，像一旦出現便奪目璀璨的太陽，明媚鮮活，生機勃勃。
他相信她是這樣的存在，也希望她能一直這樣。
可是……
希檀再次感覺到了痛苦，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針緩緩刺破他的心臟，正常呼吸間，都能感知到那陣存在明顯的疼痛。
“對不起……”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餘七七不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七七……”在無人所知的，面前那人同樣無法感知到的封閉空間內，希檀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展示悲傷，展露他的脆弱。
他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弱小的人，更不喜歡跟別人示弱。
餘七七是唯一的例外。
希檀以前願意在女生面前表露出柔軟無害的模樣，他也只願意讓餘七七看見這樣的自己。
然而，這一次，在餘七七陷入昏迷後的每一次，看見療養倉內無知無覺不會對他笑更不可能跟他進行任何交流的那個人，希檀都難以直視依舊清醒的自己。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還要再睡多久呢……”希檀撫著療養倉的艙門蹲坐了下來。
“是不想再看見我了嗎？應該不是吧……”男生表現勉強的笑了笑，語調裏染上了兩分難以自持的哽咽。
“我一直在等你，七七，每天晚上都會做你已經蘇醒，你恢覆了健康的夢，然後發現……原來只是夢啊。”仿佛失去力氣那般靠坐在療養倉外面，希檀緩慢眨了兩下眼，鉛灰色的眸底像是下著一場永遠不會落幕的雪。
“原來…只是一個夢啊……”
……
……
中午十二點，在順利完成今天上午的所有工作後，餘七七跟同門小許結伴離開了倉庫。
兩位博士師兄，張師兄上午在市區辦事，壓根就沒過來，李師兄還要繼續采集樣品，直接留在了倉庫裏。
昨天晚上，元昌市這邊才剛下了一場雨，餘七七小許兩個人小心避開路上的那些坑坑窪窪還有積水處，一前一後朝著大馬路走去。
巖心的存放地點在巷子偏裏側，幾個人打車過來的時候，因為都記得路，可以指揮司機師傅左拐右拐，直接拐到存放著巖心的倉庫門口，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出租車專門開到這裏面來拉客的，每次中途返回的時候，餘七七他們就要先走去外面的大馬路才能打到車。
餘媽媽最開始聽說他們幾個年輕人是在小巷子裏面的倉庫工作時，就再三叮囑過女兒一定要跟其他人一起行動，絕對不能落單。
現在這會兒不像十多二十年前了，經濟再不發達的城市，也到處都裝著監控，危險系數相對低很多，但站在做母親的角度，聽說女兒長時間待的地方居然這麽偏僻，還是免不了有幾分擔心。
然後，事實證明，餘媽媽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
“你幹嘛？！”
在聽到身後的小許一下拔高的音調時，餘七七立馬回過了頭，然後就看見自己的同門一把揮開了某個陌生羽絨服男子的手，加快腳步想要靠近餘七七。
男人的一只手被打開後，還是不死心，立馬又伸手去拽他面前的小許，這下，根本不用多嘴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在小許害怕的尖叫出聲時，餘七七已經兩步向前，一腳準確無誤的踹到了羽絨服男子的膝蓋上。
“啊！”
這下，吃痛喊出聲的就變成了對方。
“小餘我們快走！”
餘七七的這一腳其實已經讓男人暫時失去了行動力，但小許壓根不敢轉身去看對方的情況，臉色蒼白地拉著餘七七往外跑去。
一直到能看見外面的大馬路還有周圍馬路上的其他人後，才哆嗦著身子拿出手機給還在倉庫裏的李師兄打去了電話。
因為缺乏經驗，加上確實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小許根本沒有要報警的意識，只想著趕緊聯系上熟悉的人尋求幫助。
更別說李師兄在小許眼中還是具有一定戰鬥力的可靠男性。
在同門表現害怕的站在馬路邊打電話聯系人的時候，餘七七也配合站在了原地，給予她熟人的安全感。
兩人身後是一面略顯斑駁的白墻，墻上有專門印上去的四個字：掃黑除惡。
最開始打車來巷子這邊的時候，看到墻上類似“掃黑除惡真抓實幹”，“舉報黑惡勢力人人有責”這種話，餘七七還覺得有些稀奇，在她印象中，掃黑打黑這種事應該是國家在很多年前進行的行動了，像餘七七這樣的90後年輕人，在國內的黑惡勢力最為猖獗的那會兒，她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呢，就算後面聽家中的一些長輩提及過，也沒什麽實質性的深刻印象，對hei社會的認識了解，全在港片電影裏了。
不管是餘七七就讀研究生的首都，還是她的家鄉渝城，到處都看不到這種話。
元昌市最多就是個四五線城市，就算是在相對繁華一點的鬧市區，看著也很像農村鄉下。
這是同門小許評價的原話。
或許真是因為城市小，地方偏，餘七七行走其中的時候，能夠感受到一股大城市沒有的晦澀之感。
就像墻壁上印著的掃黑除惡四個大字一樣，餘七七每每看見，心情總有種說不出的覆雜。
“窮山惡水出刁民，說的就是你們剛才遇到的那種情況。”不知道什麽時候，餘七七身邊突然站過來了一個人，一個模樣非常年輕的，穿著深色校服的紅發女生。
“在外面很多人眼中，特別是首都星這些出身優渥的大家族子弟眼中，諾斯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諾斯星？”
“那是我的家鄉。”女孩朝餘七七很熟稔的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帶你回家去看看，七七。”
餘七七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面前的這個女生說話。
“小許……”她下意識想去尋找身邊的夥伴，結果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另一邊已經沒人了。
“小許？”
“我不姓許。”紅發女生再度開口了，“我姓衛，我叫衛知知，你的好朋友，衛知知。”
餘七七反應遲緩地擡頭看向她。
“還有他們，那邊那些人，他們都是你的親人朋友。”衛知知伸手指向了馬路對面，餘七七循著她所指的方向擡頭望了過去，視野裏出現了一大幫或年輕或熟悉的陌生面孔。
“不是。”餘七七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們。”
“這樣啊……”有些失落的聲音近距離落在了餘七七耳邊，她轉頭看去，發現之前那個穿著仿軍裝校服的紅發女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穿著黑色指揮服的年輕男子。
“那我呢？七七。”他勾起唇角笑了起來，是很幹凈柔軟的模樣。
餘七七眨著眼睛看向對方，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面前這個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七七。”
——“七七。”
…
——“你不要這樣對我笑。”
…
…
——“我不喜歡衛知知。”
——“那你喜歡誰？”
——“我喜歡你。”
——“我喜歡的人是你，七七。”
“轟——”的一聲，像是某種未知屏障徹底崩裂倒塌的聲音。
面前視野中的一切都像破裂的拼圖那般片片碎裂，與之相對的，則是終於清晰，一股腦回歸餘七七意識中的鮮活記憶。
綁定，穿越，相識，保護……
“七七。”
“七七。”
“七七！”
遙遠的，接近的，就在耳邊的；女孩的，男孩的，女人的，男人的。
各式各樣的呼喚，呼喚她的聲音。
等待她蘇醒的聲音。
視野又變成了一片濃重的黑暗，但在黑暗盡頭，有獨樹一幟的一抹亮光。
餘七七看見了那點亮光。
沒有絲毫猶豫，女生邁步朝前，一步一步，堅定走向了她看見的光明。
走向——
光明背後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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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包跟同門一起從高鐵站裏出來的時候, 餘七七忍不住嘆了口氣。
因為是國慶，高鐵站內人流量很大，不過大部分人都是要乘坐高鐵外出, 跟餘七七這種專門從首都跑過來的人完全不一樣。
顯然, 她也不是過來玩的, 而是要跟同門一起來幫導師幹活。
位於東三省之一吉省下屬的元昌市, 要按繁華程度經濟實力來看的話最多算是四五線城市,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 10月國慶的元昌市已經提前進入了冬天，餘七七在被導師打包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邊待了一周的師兄就專門提醒過她一定記得帶足夠保暖的厚衣服。
“我們直接打個車過去吧。”
“好。”
坐出租車抵達提前預定好的賓館大門口後, 餘七七跟同門小許一起背著包拉著行李箱走過了旋轉門。
兩位博士師兄在收到餘七七她們已經結伴坐上出租車的消息後就提前等在了一樓大廳, 然後幫兩個女生把行李箱搬進了位於5樓的房間裏。
“幸好有電梯。”進門之後, 小許這樣說。
“確實。”餘七七讚同的點了點頭。
雖然五層樓也不算特別高，但要是沒電梯的話, 上下搬行李絕對累得夠嗆。
他們每天出門幹活的時候還要來回爬樓梯，想想就很窒息。
因為時間還早, 兩個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後就去一樓大廳跟另外兩名師兄匯合了，四個人在馬路邊打了個車去往幾條街外的小巷倉庫, 這裏面存放著之前從現場拉過來的用作研究需要的巖心，放在橘色的長盒子裏，平鋪著放滿了整個倉庫。
大概一個多月前, 包含導師本人在內，餘七七的整個師門算是全員出動，大家一起乘坐高鐵抵達了元昌市, 為的就是來看存放在這邊倉庫裏的這些巖心。
那個時候，導師本來說這些剛取出的巖心過陣子應該就能拉回學校去, 結果因為學校的巖心庫已經滿額，實在騰不出地了，最後還是只能存放在元昌市的倉庫裏面，為了進行觀察記錄，完成XRF掃描統計，餘七七跟同門小許就很悲催的在國慶假期被導師安排來了元昌市這邊，無薪幹活。
當然，在她們之前，兩位博士師兄已經很慘的跑來這邊幹了一個星期的活兒了，但不管幾人之間的同門情誼有多深厚，能不被抓壯丁，那當然還是不被抓的好。
可惜現在四個人都是同病相憐。
在倉庫裏分工合作，待了差不多三小時後，四個人又一起打車回到了賓館附近，準備吃晚飯。
因為兩名師兄已經在這邊待了一周，自然知道賓館附近哪家餐館比較好吃，就領著餘七七兩個人去了旁邊的一家特色木屋餐廳內。
“你們看看想吃什麽。”
“他們家的酸菜五花肉還有魷魚炒飯很好吃。”
餘七七跟同門小許看著眼前的紙質菜單，腦袋挨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各自點了自己想吃的菜。
師兄們果然靠譜，這家餐廳的菜肴味道非常不錯，餘七七兩個人點的東西都沒翻車。
“東北的酸菜真的好吃欸，跟南方的完全不一樣。”小許說：“我們那邊的酸菜是深色的，就跟老壇酸菜方便面裏的那種酸菜差不多。”
旁邊的餘七七一邊幹飯一邊讚同的點頭，她也是南方人，今天還是她第一次吃這種淡黃色的酸菜。
面前的鐵板爐子上，煎得金黃流油的小塊五花肉與口感酸爽的東北酸菜搭配到一起，既美味又開胃。
餘七七本來就愛吃，光靠眼前這一道酸菜五花肉，她就能連幹兩碗大米飯。
久違的美食味道在舌尖驚艷的綻放，女生用筷子又夾了一塊爐子裏的五花肉，忍不住感慨道：“真的好久沒吃到這種美食了。”
“哪有好久，學校附近好吃的不是很多嗎？”坐在餘七七桌對面的張師兄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雖然我也覺得這個菜很好吃，但你這麽說還是有點誇張了啊。”
餘七七明顯楞了一下。
想想也是，首都地質大學的食堂算是附近這幾所高校裏非常不錯的，學校周圍還有熱鬧的小吃一條街以及五道口商場，吃的絕對不算少。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餘七七總覺得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很是真心，就好像她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過這樣的美食了。
“我先去結賬，你們在門口等我吧。”
“好。”
吃完飯，張師兄主動去收銀臺那邊結賬，餘七七三人組則結伴等在了餐廳門口的臺階旁邊。
“小餘，想什麽呢？”
——“七七。”
“小餘？小餘！”
“嗯？”餘七七猛地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視野裏映入了同門小許以及另外兩位博士師兄同樣帶著關心的熟悉面龐，餘七七眨了眨眼，然後笑著說了句沒事。
之後，四個人走路返回賓館，望著夜晚下還算是比較有煙火氣的元昌市，餘七七也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就好像她以前已經來過這個地方，像今晚這樣與其他同門結伴走過這條路一樣。
但這明明是她第二次來元昌市，之前跟導師一起過來的時候，大家居住的也不是這條街上的賓館，更沒有如今晚這般閑庭漫步過。
“呼，好累，小餘你現在要去洗澡嗎？”結伴返回賓館的五樓房間後，同門小許這樣問了句。
餘七七搖了搖頭。
“那我先去咯？”
餘七七嗯了一聲。
之後，小許去衛生間裏洗頭洗澡了，餘七七坐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視線不經意間往旁邊一瞥，突然瞥見了自己左手腕處戴著的一枚樣式奇特但莫名很有科技感的物件。
我要用光腦幹什麽來著？
這樣想著，餘七七放下手機，順手打開了光腦投屏，動作熟練的輸入了幾條信息。
電子屏幕上顯示出的大量文字突然變得模糊不清，與之相對的，則是清晰出現在她耳邊的，十分碎片化的多條播報。
“米特星出現蟲族試驗場。”
“第二、第五、第九軍區前線均檢測到蟲族活動軌跡。”
“亞歷山大·拜恩已當選中央議會裁決員。”
“自由星盜團宣布與反叛軍結盟。”
“……仍下落不明，餘金宏等人並未對此發表任何公開聲明。”
“哢擦”一聲，是衛生間大門被人從裏推開的聲音。
餘七七擡頭望去，看見同門小許用毛巾擦著頭發走了出來。
她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很自然的停留了兩秒，然後笑著喊了一聲：“梅梅。”
“呼—呼——”
“嘩啦嘩啦——”
像是風聲，又像是紙頁快速翻動過的聲音。
餘七七眨了眨眼，視野在這一秒迅速歸於黑暗。
思緒由清明迅速走向混沌，女生順從的閉上一雙眼，躺在床上，放松沈入了夢鄉。
…
…
首都星時間上午11點零4分，在念完書頁上的最後一句話後，希檀合上了面前的書本，又看了眼療養倉內始終緊閉雙眼無知無覺的女子，沈默著起身走出了房間裏。
“少團長。”
看見希檀出來後，有一直關註著他這邊情況的星盜團手下立馬走上前來。
他看了眼希檀手裏拿著的目前已經非常少見的紙質版歷史課本，還沒來得及張嘴問些什麽，就聽到面前人說：“七七喜歡歷史，給她讀這些內容，她應該喜歡聽。”
手下沒有說話。
他擡眼註視著視野裏已經不再用面具遮擋真容，神色平靜但是面容莫名有兩分蒼白的某人，心底實在忍不住，默默嘆了口氣。
每一次，每一次從餘七七所在的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希檀的臉色都會帶上兩分這種惹人擔憂的蒼白。
“餘同學……”餘七七就是Athena，這一點，自由星盜團內部的所有成員都非常清楚，在變故發生前，成員們與餘七七私下相處的時候其實很少叫她的本名，怕叫習慣後會不小心在外出完成任務的時候說漏嘴暴露女生的真實身份。
但現在不一樣了。
在當下這個空間，這架私人星艦上，有且只有自由星盜團的內部成員。
而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無一例外的，都很關心餘七七的情況，都希望女孩能夠早日蘇醒。
“餘同學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嗎？”
希檀沒有說話，而他的沈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會好起來的。”猶豫一會兒後，手下還是這樣說道：“餘同學肯定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他不去細想這個很快代表的究竟是多久，正如事故發生之後，再是缺乏信心焦慮擔憂，也沒有人會喪氣的說什麽餘七七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這種話。
哪怕她已經昏迷了足足三個多月。
如今，距離米特星發生那場人盡皆知的特殊變故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在這三個多月裏，希檀一行人離開星艦落地休養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絕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在星艦上，在有意的躲避來自官方的接近追捕。
星艦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隨時都在活動都在改換地點的安全基地，同時更是保證餘七七不被發現，不被拜恩皇室還有某些大家族勢力找到的重要堡壘。
在踏上這架星艦，選擇與希檀並肩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做好了隨時戰鬥隨時犧牲的準備。
他們可以受傷，可以痛苦，也可以犧牲，但療養倉不能出事，餘七七希檀兩個人都得好好活著。
只有他們都活著，星盜團才有希望。
這個國家才有真正的希望。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歷史？”
——“歷史是一種記錄，美好的記錄，時光無情，但記錄有聲。”
記憶，美好溫馨的記憶會從心底溫暖你的身體，同時從心底劇烈切割你的身體。
並沒在外面停留太久，很快，希檀又拿著手裏那本書回到了置放療養倉的寬闊房間內。
他順手把書放去一邊，然後腳步輕輕地走近了療養倉。
24小時敬業工作的高級療養倉內，靜靜沈睡著一個人。
年輕的，美麗的，緊閉雙眼的。
擡起一只手克制的放在了艙門處，希檀主動靠近過去，將自己的額頭輕輕貼了上去。
“七七……”
聲音很低很低，幾乎像是無意識的呢喃，卻又帶著旁人難以忽視的悲傷心碎感。
希檀以前從沒見過餘七七這樣，這樣蒼白、脆弱的模樣。
他以為女生會永遠耀眼，像一旦出現便奪目璀璨的太陽，明媚鮮活，生機勃勃。
他相信她是這樣的存在，也希望她能一直這樣。
可是……
希檀再次感覺到了痛苦，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針緩緩刺破他的心臟，正常呼吸間，都能感知到那陣存在明顯的疼痛。
“對不起……”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餘七七不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七七……”在無人所知的，面前那人同樣無法感知到的封閉空間內，希檀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展示悲傷，展露他的脆弱。
他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弱小的人，更不喜歡跟別人示弱。
餘七七是唯一的例外。
希檀以前願意在女生面前表露出柔軟無害的模樣，他也只願意讓餘七七看見這樣的自己。
然而，這一次，在餘七七陷入昏迷後的每一次，看見療養倉內無知無覺不會對他笑更不可能跟他進行任何交流的那個人，希檀都難以直視依舊清醒的自己。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還要再睡多久呢……”希檀撫著療養倉的艙門蹲坐了下來。
“是不想再看見我了嗎？應該不是吧……”男生表現勉強的笑了笑，語調裏染上了兩分難以自持的哽咽。
“我一直在等你，七七，每天晚上都會做你已經蘇醒，你恢覆了健康的夢，然後發現……原來只是夢啊。”仿佛失去力氣那般靠坐在療養倉外面，希檀緩慢眨了兩下眼，鉛灰色的眸底像是下著一場永遠不會落幕的雪。
“原來…只是一個夢啊……”
……
……
中午十二點，在順利完成今天上午的所有工作後，餘七七跟同門小許結伴離開了倉庫。
兩位博士師兄，張師兄上午在市區辦事，壓根就沒過來，李師兄還要繼續采集樣品，直接留在了倉庫裏。
昨天晚上，元昌市這邊才剛下了一場雨，餘七七小許兩個人小心避開路上的那些坑坑窪窪還有積水處，一前一後朝著大馬路走去。
巖心的存放地點在巷子偏裏側，幾個人打車過來的時候，因為都記得路，可以指揮司機師傅左拐右拐，直接拐到存放著巖心的倉庫門口，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出租車專門開到這裏面來拉客的，每次中途返回的時候，餘七七他們就要先走去外面的大馬路才能打到車。
餘媽媽最開始聽說他們幾個年輕人是在小巷子裏面的倉庫工作時，就再三叮囑過女兒一定要跟其他人一起行動，絕對不能落單。
現在這會兒不像十多二十年前了，經濟再不發達的城市，也到處都裝著監控，危險系數相對低很多，但站在做母親的角度，聽說女兒長時間待的地方居然這麽偏僻，還是免不了有幾分擔心。
然後，事實證明，餘媽媽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
“你幹嘛？！”
在聽到身後的小許一下拔高的音調時，餘七七立馬回過了頭，然後就看見自己的同門一把揮開了某個陌生羽絨服男子的手，加快腳步想要靠近餘七七。
男人的一只手被打開後，還是不死心，立馬又伸手去拽他面前的小許，這下，根本不用多嘴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在小許害怕的尖叫出聲時，餘七七已經兩步向前，一腳準確無誤的踹到了羽絨服男子的膝蓋上。
“啊！”
這下，吃痛喊出聲的就變成了對方。
“小餘我們快走！”
餘七七的這一腳其實已經讓男人暫時失去了行動力，但小許壓根不敢轉身去看對方的情況，臉色蒼白地拉著餘七七往外跑去。
一直到能看見外面的大馬路還有周圍馬路上的其他人後，才哆嗦著身子拿出手機給還在倉庫裏的李師兄打去了電話。
因為缺乏經驗，加上確實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小許根本沒有要報警的意識，只想著趕緊聯系上熟悉的人尋求幫助。
更別說李師兄在小許眼中還是具有一定戰鬥力的可靠男性。
在同門表現害怕的站在馬路邊打電話聯系人的時候，餘七七也配合站在了原地，給予她熟人的安全感。
兩人身後是一面略顯斑駁的白墻，墻上有專門印上去的四個字：掃黑除惡。
最開始打車來巷子這邊的時候，看到墻上類似“掃黑除惡真抓實幹”，“舉報黑惡勢力人人有責”這種話，餘七七還覺得有些稀奇，在她印象中，掃黑打黑這種事應該是國家在很多年前進行的行動了，像餘七七這樣的90後年輕人，在國內的黑惡勢力最為猖獗的那會兒，她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呢，就算後面聽家中的一些長輩提及過，也沒什麽實質性的深刻印象，對hei社會的認識了解，全在港片電影裏了。
不管是餘七七就讀研究生的首都，還是她的家鄉渝城，到處都看不到這種話。
元昌市最多就是個四五線城市，就算是在相對繁華一點的鬧市區，看著也很像農村鄉下。
這是同門小許評價的原話。
或許真是因為城市小，地方偏，餘七七行走其中的時候，能夠感受到一股大城市沒有的晦澀之感。
就像墻壁上印著的掃黑除惡四個大字一樣，餘七七每每看見，心情總有種說不出的覆雜。
“窮山惡水出刁民，說的就是你們剛才遇到的那種情況。”不知道什麽時候，餘七七身邊突然站過來了一個人，一個模樣非常年輕的，穿著深色校服的紅發女生。
“在外面很多人眼中，特別是首都星這些出身優渥的大家族子弟眼中，諾斯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諾斯星？”
“那是我的家鄉。”女孩朝餘七七很熟稔的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帶你回家去看看，七七。”
餘七七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面前的這個女生說話。
“小許……”她下意識想去尋找身邊的夥伴，結果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另一邊已經沒人了。
“小許？”
“我不姓許。”紅發女生再度開口了，“我姓衛，我叫衛知知，你的好朋友，衛知知。”
餘七七反應遲緩地擡頭看向她。
“還有他們，那邊那些人，他們都是你的親人朋友。”衛知知伸手指向了馬路對面，餘七七循著她所指的方向擡頭望了過去，視野裏出現了一大幫或年輕或熟悉的陌生面孔。
“不是。”餘七七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們。”
“這樣啊……”有些失落的聲音近距離落在了餘七七耳邊，她轉頭看去，發現之前那個穿著仿軍裝校服的紅發女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穿著黑色指揮服的年輕男子。
“那我呢？七七。”他勾起唇角笑了起來，是很幹凈柔軟的模樣。
餘七七眨著眼睛看向對方，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面前這個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七七。”
——“七七。”
…
——“你不要這樣對我笑。”
…
…
——“我不喜歡衛知知。”
——“那你喜歡誰？”
——“我喜歡你。”
——“我喜歡的人是你，七七。”
“轟——”的一聲，像是某種未知屏障徹底崩裂倒塌的聲音。
面前視野中的一切都像破裂的拼圖那般片片碎裂，與之相對的，則是終於清晰，一股腦回歸餘七七意識中的鮮活記憶。
綁定，穿越，相識，保護……
“七七。”
“七七。”
“七七！”
遙遠的，接近的，就在耳邊的；女孩的，男孩的，女人的，男人的。
各式各樣的呼喚，呼喚她的聲音。
等待她蘇醒的聲音。
視野又變成了一片濃重的黑暗，但在黑暗盡頭，有獨樹一幟的一抹亮光。
餘七七看見了那點亮光。
沒有絲毫猶豫，女生邁步朝前，一步一步，堅定走向了她看見的光明。
走向——
光明背後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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